「好啦，明天还是7点45分到校。这学期早锻炼照常，大家记得不要迟到。」
「是——！」
中午十一点，新学期用的教科书已经分发完毕。以上，报道日「一收一发」的任务算是提前完成了。因此而节省下的空白时间内，如果强迫大家呆在学校里无所事事的话，那才不合理。
于是，筱老师布置完各科的预习作业、以及宣布了换届选举的通知后，便轻松地用双手撑住教台，讲出了这段相当于放课铃的嘱托。
「还有，今天没有交齐作业的同学，明天一定要把作业交上来。」
好吧，很明白筱老师这段话是特意说给谁听的。前一秒还在慵懒走神的殷商，闻言自觉理亏地抬起了脑袋。
呜哇，绝对在盯着！
透过前排座位直指自己，殷商迎着这样的责难目光，艰难地挤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苦笑。
吴筱，被2年A班的同学们爱称为筱老师的年轻班主任，对小商回以一个调皮的笑容。
「OK，时间也差不多啦。大家早些回家，不要在外边逗留太久。明天见！」
A子自从初中搬家之后，便住进了和小商不同的区町。但作为打小玩大的青梅竹马，她们还是每天保持着一同放学回家的习惯。时而嬉闹，时而不语，一直到离学校有一段距离的广益车站后，两人才会分头走向各自回家的方向。
其实这么走的话，小商会稍微绕一些远路。不过一年来，她比起一个人死气沉沉地放学更愿意有个开朗的玩伴陪同，从没在意过这种小事就是了。
「呐~小商拜拜——明天见咯！」
「啊——明天见。」
抬手回应A子幅度略显夸张的挥手作别，殷商露出了安心的笑容。她目送着A子的背影渐行渐远，直到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将其彻底淹没。
「说起来……今天还是要熬夜来着……」
回过神来，想到昨夜和今晨的自己，小商的语调不禁又悲怆起来。
夏季明明已经过去，立秋后天气却丝毫没有转凉的迹象。中午的阳光较之早晨时更加过分，灼浪一波接着一波拍打在大厦林立的绿岛之地。独步于人潮，殷商很快又难过地流了一身汗。
很辛苦呐。
这么想道。双手还拎着袋子、餐盒和书包的殷商，也没有空出来的手能掏出手帕擦一擦满脸的汗珠。新发的教科书全数垒在了书包里，此刻小商的负重比起上学路上结结实实地增加了几倍。
反正只有一点路了。再忍耐一下，就能回去了，回到那个又凉又舒适，冰箱塞满雪糕的家里——殷商这么安慰着自己。
尽管总是像现在一样逞强，总是坚信着靠毅力可以度过重重逆境，可这一次，与A子走在一起时就发作的，小商刻意无视的眩晕感还是涌了出来：
车来车往的街道，隆隆作响的工地，嘈杂鼎沸的人声。熟悉的城市还是往常的模样，景色却忽而呈现出陌生。一瞬间，会误以为世界只余下了孤零零的一人。越是与自己错开交集，这不相干的一切就愈发显得突兀而不真实。
恍惚漠然，行走其间的女孩，浑然不知自己的状况多么糟糕，然而熬夜和空腹的后遗症其实早已渐渐发作。
还剩……一条街就好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「咕……？！」
好恶心。
世界随着意识离女孩越来越远，感官似乎被莫名蚕蚀，何时已封闭殆尽。
漩涡般的不实，让她几乎顷刻晕厥。
***
殷商醒来的时候，正躺在自己最熟悉的空间里。空调机箱显示的数字是25度。恢复意识后看到的第一样东西，一如既往是「王样组长」海报上「大哥」温柔的表情，这本是一件对思春期少女而言多么幸福的事啊。
可是，殷商的脑袋里回荡着「轰隆隆」的鸣响，胃也随之反应，害得仰面的她险些径直呕吐出来，说不定会形成一道糟糕无比的喷泉。房间的窗帘被拉上，阴暗的卧室里相当安静，只有闹钟滴答滴答地，有节奏地敲击着耳膜。
额头上敷着冰袋，感觉沉沉的，活动起来很不方便。女孩睁开眼睛后，第一次晃了晃脑袋，难过地哼了一声。
「欸？」
左手边，传来了非常熟悉的声音。
「总算醒了！笨蛋老姐，你想吓死我们啊！」
守在不知怎么倒下的殷商身边的，是比她年幼据说十秒钟左右的弟弟殷潼。
「……小潼？」
「别乱动，老姐你是笨蛋吗。」
嘴里一口一个笨蛋的骂着姐姐，手头却不忘用凉毛巾擦去对方脸上的虚汗，弟弟殷潼，大多时候反而更像哥哥一般可靠。
看到殷商倦怠地合上双目，殷潼轻轻叹了口气道。
「老姐，你昨晚因为赶作业，一晚上没睡吧。你啊，有什么麻烦的话，找我帮忙不就好了？一个人强撑着，只会像现在这样搞垮自己——而且只穿内衣做作业的品味，我真不能苟同。」
噗——听到弟弟作出足以让自己口吐白沫的发言，殷商仿佛心底有什么东西被挑战了——如果状态允许的话，她肯定要飞身给身畔的人一记右勾拳。
这算什么，监视姐姐生活的变态弟弟吗？喂喂，警察先生——
如果那么多丢人的事都被这个小子当做把柄，作为姐姐的自己还有什么尊严可言……
唔，突然好想死……！
不管怎么说，自己竭力维持的十点钟乖乖上床睡觉的淑女姐姐形象怎么办呐？！怎么办呐？！
「……给我老老实实地闭目养神，别瞪着我，也请尽快结束你那莫名其妙的被害妄想。」心有灵犀的弟弟君拿起毛巾狠狠地在小商脸上抹了两下，无视了后者不快的呜呜声「瞎想什么，只是我昨天起夜的时候看到你房间里还亮着灯，所以就偷偷朝里面看了一眼——」
「啪！」的一声，冰袋飞向了偷窥狂弟弟的面门，打得他鼻青脸肿，只好跪在姐姐面前，为自己的偷窥行为深深忏悔，痛哭流涕——不过，这一切仅仅发生在殷商的脑内小剧场里。现实中，小商只有面红耳赤地，继续接受弟弟的说教。
「老姐你啊，真会给我们惹麻烦，我今天晚上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，现在要照顾你根本没办法准备。」殷潼幽怨的眼神注视着又古怪又麻烦却又是自己最担心的姐姐。而后者则好像不知该怎么回复他，于是索性选择了沉默，任由殷潼说了下去。
「真是笨蛋，老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上乱逞强，连自己中暑了都不知道，一直到那么严重了才……真是服了你了。」
「……你是说，我中暑了？」
作为回应，殷潼点了点头「是啊，听妈妈说你重度中暑，在附近的巷子里倒下，被人抬回来的时候都休克了。」
中暑……所以休克了。
原来……是这么回事。一开始自己不舒服的感觉，就是轻微中暑的症状吗？
「今天天气很热，中午巷子里走动的人不多，如果不是有好心人及时把你送回家的话，估计你会有生命危险的。」
「真的吗？这么严重。」
听小潼说完耸人听闻的经历，殷商保持呆滞盯着天花板。她也还是未经人事的年纪，想到今天遭遇的竟然是关乎生死的危险，心里隐隐后怕起来。
大难不死的殷商，在心里默默祝福着救下自己的好心人。
「小潼……」
「又怎么啦？」
「你有听妈妈说是谁……送我回来的？」
「啊啊，有啊。听妈妈说是一个没见过的女孩子，个子小小的，头发很长，长得和洋娃娃一样，超级可爱的！啊啊，可爱的洋娃娃，好想见一……」
「什么……？」
殷商活像只警觉的猫咪，一下瞪大了眼睛，打断了弟弟自顾自的沉醉。
「打住，变态的萝莉控发言到此为止。小潼，你说的那女孩子是不是走了？」
「等等，你说谁是萝莉控——啊算了，没错，我回来的时候那个女生已经不在了。她在妈妈忙着照顾你的时候，不声不响地就离开了。」
等等。
好奇怪。
朦胧地，感受到异样。
救了自己的人……？
突然间想到了什么，疑问浮现在心。
不对。
——绝对不应该。
「这样……老弟……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？」
「说？」
「那个女孩，怎么会知道我住哪里的呢？」
殷潼微微一愣，皱眉抵住了嘴唇。
「妈妈讲，那孩子说她是你的朋友……？我和妈妈都以为那是认识你的人啊，难道不是吗？说不定是你的哪个同学吧。」
「除了A子，我可没告诉过任何同学我家住哪里来着。」
「那可能是附近的……」
「小潼，你觉得这附近还有我们的全职老妈不认识的女孩子吗？」
「这…………」
弟弟君一时语塞。的确，可以自豪的说出来，他们的母亲，算是这一带太太圈里大名鼎鼎的公众人物了。坊间太太的情报力可不容小觑，附近连老妈都不认识的同龄人，绝对不存在。
而且，就算她是靠询问路边的欧巴桑找到了小商家的所在，但一般人遇到这种倒在地上中暑的孩子，通常来说不都是先就近找一个阴凉的地方急救吗？像这样径直把女孩送回家里的情况，绝对不合理——只可能，是早已知道女孩的家就在附近的人。
尽管明白这些，对于这个他们姐弟两人都未谋面的神秘好心人，殷潼暂且还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。
「算了老姐，你管那么多做啥，人家又没有对你不利。好歹是救了你的人对吧。别胡思乱想了，好好休息去。」
殷商轻轻嗯了一声，闭上眼不再讨论这件事。小潼他说的没错，自己何必要钻牛角尖呢。
只是，如果不知道对方是谁的话，不是连说句谢谢都做不到么。知恩图报，恩怨分明，这也是任侠的浪漫啊！
其实，殷商总有一种隐秘的知觉，觉得方才迷迷糊糊快要晕倒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。但，她现在头疼欲裂的状态下，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。
算了，还是恢复精神重要。明明积压了那么多工作，在完成前先好好睡一觉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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